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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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渡拎着一个小小水壶走近帐篷的时候，他的师兄伏照正从里面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系裤带，看见伏渡走过来，吹了个口哨，道：“呦，我的好师弟又来扮好人了？”

低眉顺眼的伏渡并不做声，等师兄走远了，才拎着水壶走进刚才师兄伏照走出来的那间帐篷。

帐篷有一个女人。

帐篷里只有一个女人。

帐篷里原来有很多女人，但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一个赤//露o的女人.

满身污浊青紫,像一个人偶一样躺在肮脏的毯子上一动不动。

只要是一个成年人，一个对成年人所应了解的事情有所了解的成年人，都会明白当一个女人身上出现那些污浊青紫时，意味着什么。

然而伏渡却似乎对发生了什么全无概念，仿佛他眼前躺着的并不是一个赤//露o的女人，只是一块石头，一根木头。

伏渡拎着水桶，走到这个他视如木头视如石头的女人身前，用挂在水桶上的一块布巾，浸湿了，像对待一个婴儿一样，为这个躺在地上如同人偶一般一动不动的女人擦拭全身，他擦拭这个女人的动，就像在擦拭一块石头、一根木头，他呼吸没有丝毫的紊乱，他的手没有丝毫颤抖，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回避，他的神情没有一分一毫的羞涩和尴尬，他就像做着一件如同砍柴烧饭一样，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平静地动着。

等到他终于把这项最“平常”不过的工完成了，终于他轻叹了一声，道：“早劝你不要犯倔了，师兄那个人最是冷酷无情的，你若不犯倔，哪里会吃这么多苦头呢。”

这个一直像个人偶一样一动也不动的女人的那双从头至尾同样像人偶一样呆滞的眼睛，终于有了变化，先是流泪，然后是愤怒，再然后是刻骨的怨毒与仇恨。

这样激烈情绪，迅速在方才还一片干涸的眼内燃烧。

让这个女人终于不再像人偶了，却仿佛一个从十八层地狱里面爬回来的恶鬼一般，她嘶吼着没有人能听懂的语言，朝着伏渡疯狂的摇晃着脑袋，她似乎是想要去扑过去撕咬伏渡，但她做不到——她的口腔里已经没有牙齿了，没有牙齿的嘴，是没办法咬人的。她的牙齿被拔掉了，就算她的牙齿没有被拔掉，她也做不到，她甚至连直起身体都做不得到——她四肢都已经断了，被活生生捏断的，没有肢体辅助支撑，本来是手腕的地方，此时软趴趴下垂着，显然已经失去了其中的骨骼做支撑，所以做不到一个对所有人来讲都异常简单的动，爬起身来。她像一个人偶，并不是她想像一个人偶一样躺在地上，而是她只能像一个人偶一样躺在地上。

对于这些人来讲，她的其他部分，她的手，她的脚，她的牙齿，没有一点儿用处，所以废掉了就废掉了，没什么大不了，正好方便阻止她恼人的持续的反抗行为，只要能用的部分还保留着，就足够了。

所以这个女人动不了的，她也动不了，可那样激烈的怨毒和仇恨，在眼内燃烧的怨毒和仇恨表明，如果她能动，如果她还有牙齿，他一定会把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这些光头的和尚的肉，一片一片的咬下来。

伏渡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在不久之前，她还是一个很美丽很可爱很活泼的女孩，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有一门十分精妙的傍身的技能——能够在大漠之中辨识方向，熟知每一处绿洲水源的位置。

这是一个十分珍贵的技能，这样她成为了很多人、很多常年往返于商路上的人、很多常年往返于商路上的十分富有的商人，都想娶的女人。

她是阿塞丽。

有着小麦色皮肤、一根粗粗的黑色辫子、深鼻高目蓝眼珠的阿塞丽，美丽又彪悍的、握着马刀、骑着骆驼在沙漠中像风儿一样往来的阿塞丽。

现在她只能躺在这里，像人偶一样躺在这里。

但伏渡觉得，她依然觉得骄傲，比起那些已经死亡的人，她此时依旧能活着，就是因为她那十分珍贵的技能——辨识方向，和水源。虽然她并安心于奉献自己的技能，竟然还愚蠢地试图误导他们偏离正路，想让他们迷失在沙漠之中，活活渴死，但没有关系，只要在她面前杀掉、不是用痛痛快快的手段、用让人死之前极尽痛苦的方式杀掉一些她认识的人——她父亲的商队的成员，她就会屈服了。

如果她没有这种珍贵的技能，还不恰巧是个女人，她早已经如这些日子以来很多很多死在他师兄伏照手中的人一样，烂在了大漠之中不知道哪片黄沙之下了。

不过也许阿塞丽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也许她会觉得，这样的活着不如死了，唯一阻止她走入死亡之境的可能只是对眼前这些凶恶暴徒的复仇的渴望与怨毒。

从帐篷里出来的伏渡叹了一口气，他的心情并不好。

每次进帐篷再出来时，他的心情都不好。

他不喜欢师兄的所所为。

不明智，他认为。

在这个时候树敌过多，不是一件好事，

你不知道你屠杀的人背后到底都牵扯着怎样人，哪怕他们看上去万分的软弱可欺。

西域是个复杂的地方，太多的族群、太多的势力在这个地方犬牙交错，尤其在察合台汗国正在独尊大食教大举灭佛的现在，大张旗鼓地招惹任何不必要的麻烦都可能反伤自身……当然，师兄把这样的想法斥之为“妇人之仁”、“软弱”。

他不是一个练武的材料，但师兄是，师父去世后，理所应当的，宗门之中武功最高的师兄说得算，当师兄不采纳他的意见时，他的意见便无足轻重，所以他也只能不喜欢。

“师叔，师叔，刚相饿了，刚相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