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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蕴蓉这几日来都没睡成过一个好觉。
一是因为小帝姬吵夜,纵乳母嬷嬷都管着照应着,小帝姬哭着胡蕴蓉还是听得见,她已经不会有孩子了,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骨肉,也是她在宫里唯一的血亲,听着小孩的啼哭再是烦恼她都肯磨着性子去哄去问。
二是元凶还没抓住,长乐宫到底什么时候进了别人的内应,又该怎么防着,她全然不知,只能借着哮喘和小帝姬的名头请来井太医,不过几日的功夫,这些手法全然消失无踪,胡蕴蓉迟疑片刻才道:“难道是走漏了风声,让人知道了?”
井如良摇摇头:“此事只有小主和微臣以及琼脂姑姑知道,没道理走漏风声,一应用药也如往常,就是为了守株待兔。”井如良咬了咬唇,“此人的目的,应就是想要小主绝育,未曾想要小主性命。”
“我还得多谢此人?”胡蕴蓉僵硬地提起嘴角,眉间蹙起,“井大人知道我在这后宫是多么举步维艰,若连生育都不能了,和要我的命有什么区别?何况……我这身子还能多康健?”
井如良沉默,胡蕴蓉本就天生有哮喘之症,身体羸弱不比寻常人,如今兼有早产,兼有人投毒,连着几日都在咳血,自己再努力诊治,这具身体的根已经坏了,病人的痛苦,只有病人自己最清楚。
胡蕴蓉撇过头,视线恰好撞上木格窗外一枝清丽梨花,她凝眸:“这几日依然是宓秀宫独得雨露。”须臾的出神,她的心就像是被谁捏在手里,跳不得,动不得,良久才又痴痴道,“没几日就是我的女儿满月了,皇上一定会来。”
她垂首,不再看窗外风景,眼神涣散,也没再特别地看任何地方,一会又轻轻喃声出来:“皇上一定会来的。”
太医院人多眼杂,井如良要查药材,又要查其他事务,又要兼顾自己的本职,胡蕴蓉前几日还心里着急,过了个几天也不好再催促什么,只耐心等着结果,木已成舟,自己查出投毒者,也不过是为了出口气,且死得明白,再怎么她的身体也只能如此了。
——但此事决不能声张出去。
一个不能生育的嫔妃,又有谁需要呢。
生产后胡蕴蓉理所当然又开始日日同其他嫔妃去凤仪宫请安,今个是十五,几乎所有人都在,傅如吟似乎是怕冷,现在已经穿上清凉衣裳,月白色的长裙笼一件小裳,和坐在她旁边浅桃色外袍的安陵容并列在一起,让人不禁眼前一亮。胡蕴蓉偷偷瞧着,傅如吟还偶尔伏在安陵容耳边说点悄悄话。吕昭容扬了扬脸:“都是自家姐妹在场,傅婕妤有什么只能说给安昭媛听,不能说给咱们听的。”
安陵容面色微显为难,傅如吟却立刻橫起眉,气鼓鼓说:“吕昭容是眼尖,我离这么远您也看得见。”
吕盈风嘴一砸,手上摇扇的动作越发厉害起来,转过头又对朱宜修说道:“皇后娘娘,您瞧,有些人素日就没规矩,如今惹出了大事来,还不改。”宫里都在传闻,傅婕妤善妒,才瞒下宫女阿桂怀孕一事。
吕盈风早没了玄凌的宠爱,凡是玄凌宠爱的,或者有子女的,除了皇后,没人是她不敢讥讽几句的,胡蕴蓉怀孕以来也算听习惯了,只当她是口快,可是这句话明显戳了傅如吟的痛点,她如今好像也稍微学会了点宫里其他女人的样子,微微一愣之后从鼻子里笑出来,道:“我能惹出什么大事,昭容莫要信口雌黄,我又不像有些人,见不到皇上就抱着小孩当人质,哭哭啼啼去颐宁宫,不知道淑和帝姬心里得怎么想。”
胡蕴蓉心里吓了一跳,忙笑着向旁边脸色铁青的吕盈风道:“说起淑和帝姬……”她像是听不见刚才前头的话一样,“马上妹妹要过满月礼,吕昭容请千万把淑和帝姬这位做长姐的给带来。”
胡蕴蓉眨了眨眼:“淑和帝姬冰雪聪明,嫔妾见了也喜欢得紧,盼着孩儿能向姐姐多学学。”她又调过头向朱宜修道:“表姐这个做嫡母的也请一定来。不然孩儿见不到母亲得多难过啊。”
朱宜修淡淡一笑:“瞧你说的,你可不就是她的母亲。”
又是不欢而散,吕昭容刚出风仪宫门扶着宫女燕儿的手就刻意提高了声音道:“云霏今日下学后,记得多准备几道她爱吃的点心,再好好督促她,皇上前几日可说了要抽查她的功课。”吕盈风失宠多年,全仗着有个女儿在玄凌和太后跟前得脸,平日在众妃面前少不得炫耀自己有所生育,很多无所生养的嫔妃因此或是嫉恨或是艳羡。
陆顺仪的眼泪好像都要滚出来了,背过身就立刻走开。
胡蕴蓉看着她走远,刚有点慨然,转过头迎面却是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正对着自己——是傅如吟。
傅如吟无意撅起了嘴,盯着胡蕴蓉看,话语间还有些不可置信的语气:“你竟然为她说话?”
胡蕴蓉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赔笑道:“也是怕起了争执,婕妤和昭容闹得不痛快了又有什么好的呢。”
傅如吟又哼了口气:“我怕什么争执,反正这宫里没几个人是喜欢我的。倒是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胡蕴蓉呆滞住:“蕴容不懂婕妤所指……”
傅如吟瞪大了眼睛,声音张扬起来:“你请了她,还没有请我呢!”话音一落,她似是心中愤愤,快步离开了。
胡蕴蓉途径上林苑,如今正是春色最好的时候,上林苑中百花齐放,争奇斗艳,胡蕴蓉停下脚步,她好久没有这么悠闲地看过风景了,不免看得痴了。其实,赏景或许真的没有什么意义,可是人能停下来,看看眼前的美,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她平日根本顾不上这些。
“哎呀!”
忽然之间一个影子撞了上来,胡蕴蓉稳了稳身体,好歹没有跌倒,琼脂扶住她,嘴里着急喊着“小主”,胡蕴蓉看过去,那个人似乎是摔得疼了,一张脸皱在一起,扎着双丫髻,一身桃红色凤纹衣裳上也沾了灰,她自己起身拍了拍,正打算跑走,胡蕴蓉却出声喊道:“淑和帝姬!”
周云霏转过头,弯了弯脑袋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叫住孤。”她怀里报这个金丝绣球,估计是刚刚玩球没注意,才撞到了发呆的自己。
胡蕴蓉扶了扶发髻上一支方才被撞到才致松垮了的一支玉芙蓉金簪,微笑道:“我是长乐宫容华胡氏。”
周云霏眼睛咕噜噜转了圈,才扬声道:“哦!你就是前些日子生了小妹妹的容华母妃!”这真的不怪周云霏记不住胡蕴蓉,玄凌内宠太多,一个个去记实在太麻烦,周云霏所幸只记给自己生了妹妹,和玄凌眼前最宠爱的是谁,前者是因为自己再怎么也得和妹妹们玩,见妹妹理所当然就要见到她们的母妃,后者则是被父皇召见时,彼时他若正专宠一个女人,那这个女人一定跟在旁边,那她就得喊人,不想记也必须记。所以,托了“小妹妹”的福,周云霏对胡蕴蓉尽管还记不住脸,也知道有这么个人。
胡蕴蓉低下身子,柔声道:“帝姬怎么一个人在这,跟着的人呢?今日不是要上课?”
听她连连发问,周云霏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容华母妃!你替孤保密!孤是趁师傅不注意偷跑出来的!要是母妃和父皇母后知道了!绝对饶不了孤!”
胡蕴蓉“噗嗤”一声笑出来:“就是我不告状,那师傅那里也肯定得说呀。”
“今日二妹妹进学堂,她哪里顾得上孤。”周云霏斜过一眼,“可怜二妹妹了。”
她又定睛看着周云霏:“小妹妹还好吗!孤还没见过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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